消遥津里往外跳哩。郭福海活了五十多岁,一辈子没受过穷没受过罪。要是最后躺在他那推了十八道生漆的柏木棺材里,他也不要听二老汉的劝尸安魂。可惜他死的不好,他和原来卧马沟的许多穷人一样,是身上裹着一叶破烂的苇草席子被抬进这浅浅的小土窑的,所以他也需要细细地听听二老汉对他最后说的这几句话。
“……福海兄弟呀,你在这世上威威武武了五十多年,在卧马沟风风光光了五十多年。好吃好喝好光景你都经验过了,你是站在崖口上,把这人世间的红尘看透后才撒开手走了的。走了好呀,在那个世界里没烦没恼没愁没怨……”二老汉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话让后面的人听的一阵阵的欣慰,他跪在那里眯缝着眼睛像做法事念经的和尚一样,还在继续着。“有棺有板要咋哩,没棺没板要咋哩。睡在四片棺材板里还憋气呢。卧马沟的多少人都还不是和咱一样,是裹着苇席片子轻轻爽爽地走了的。福海兄弟你也是个拿的起放的下的汉子,是到啥时候说啥话的人。你就放心地去吧,拴娃和月儿有我们呢。福海兄弟走好。”二老汉大声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后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在起身的一瞬他向等在一旁的小河和另外几个人摆一下头,小河几个人就马上行动起来。小河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捆谷草立插在坟窑门上,另几个人就挥着铁铣把土填撒上去。在人们往墓子里填撒第一铣土的时候,二老汉手里的唢呐就呜呜地吹响起来,随着填撒向坟口里的第一铣黄土,耀先月儿又声嘶力竭地哀哭起来……
在料理郭福海后事的过程中,小河还特意去了一趟后沟的上马坡,他想把牛三娃一起叫来帮着料理老东家的后事。小河清楚,老东家在世的时候对他和对三娃一样好,他的媳妇是老东家帮忙又破费给娶回来的,同样在三娃娶媳妇的时候老东家也破费了不少银钱。要是没有老东家的帮忙,他三娃也会像他的二哥一样招赘出去,给别人当养老女婿,没有老东家的帮助,他根本娶不起媳妇。但是小河没有把三娃请来,三娃回去就投入到土改运动中去了,他顾不上,也再没有了这样的心情。过去已成了过去,获得翻身的牛三娃现在已是上马坡村的农会主席,他那里还能再为卧马沟的一个死了的地主去奔忙。小河没有能请到三娃,但是他也没有把这事情告诉给耀先。
料理完郭福海的丧事,小河并没有马上离开崖口上这孔连窑面都没有的窑洞,他能离开吗?这是没门没窗的敞口窑呀,窑里更是没锅没灶没米没面,他走了留下耀先月儿在这窑里咋活呀?小河从家里背来木模和石夯,铲着崖口上的黄土打起土坯,他要帮着耀先月儿把这敞口窑的窑面垒彻起来。只有垒彻起窑面,里面才能住人。小河是个厚诚的有些顽愚的人,原来东家对他好,现在他就要对东家的儿子好,人不能没有良心,别的道理他不懂。
听着崖口上“嘭嘭”地响起的打土坯的声音,那么的铿锵有力,吴根才就知道这又是张小河在干蠢事。前几天在四合院的大上房里,他狠狠地骂了张小河一通。张小河引着他的媳妇和二叔上上下下地在崖口上为死了的地主忙丧事的时候,他在坡道上挡往小河,又给他说了一番道理。当时小河只是拿眼窝了他一下,没有吭声就拧身走了。吴根才觉得有些窝火,觉得自己是好心当了驴肝肺。但是再听到这“嘭嘭”的打土坯的声音时,他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找一下张小河,他毕竟是和自己在一条炕上睡过的长工伙计,他不能看着自己的贫农伙计失足跌倒,他要给小河提个醒,不能让他迷迷瞪瞪地在一条错道上走到黑。
吴根才在上房院的哨门洞里等着,他不能亲自上到崖口上去,那个地方他不能去,他只能在这里等。小河打土坯断不了要下来担水泼土,他只要到沟底去担水,就要经过这皂角树下的场子,就要经过这哨门楼。果然,崖口上的“嘭嘭”声不响之后,就看见小河挑着两个晃晃荡荡的空桶从坡道上下来。吴根才在皂角树下不气地一把拽住小河的水担穗子,说:“伙计,你听我一句话,赶紧回去,你这是在走地主路线,要是让工作队或是区里的干部看见了是要吃家伙的,土改闹得这么厉害,你又不是没看见。”
“土改闹得再厉害,也不整我这号扛长工出身的贫农。”和上次一样,小河说完这话,身子一拧走了,到沟底里担水去了。
崖口上的“嘭嘭”声又响起来了,响的比原来更急促,更沉闷。然而这急促沉闷的“嘭嘭”声还是被打断了,是被郭安屯领着两个背枪的民兵上来打断的。“张小河。”正在木模子上跳着踩土的小河循声扭头时就看见郭安屯已经领着民兵到了跟前。小河站在木模上不动了,站在边里握着铣把儿往木模里铲土的耀先和拿着水瓢泼水的月儿更是吓得浑身哆嗦起来。“张小河,工作队的韩同生有话要跟你说。走,跟我到下面的官窑里去一趟。”站在木模上的小河两只大脚插在松软的土里,呆愣的还没有反应过来,郭安屯就过来在他膀子上用力推了一把,说:“走呀。”小河被推得趔趔趄趄地朝前迈了好几步。他不得不跟着两个民兵顺着坡道向下走去,郭安屯没有跟着一起走,他扭回脸恨恨地看了耀先一下,抖一下肩,把肩上的枪背带绷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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